讚美、貶斥還是超越?面對「黑暗核心人格」
我記得有一次,我做過一個「黑暗核心人格測驗」,裏面顯示,我的「馬基雅維利主義」和「自戀傾向」比較強,然而與加害、施虐或主觀惡意方面有關的傾向非常弱。
順帶一提,我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受虐愛好者,以及多種形式的自虐型性倒錯(Paraphilia)者(例如「舞踏性愛」之類,嗯......貌似和那個日本近現代藝術「暗黑舞踏」有一定聯繫),我認為要斷除執念,肯定得着手斷除嗜欲的癖好。
雖然以一種偏向藝術和審美的角度,來欣賞自身的某些魅力,的確有時候會比較有益,然而在超脫於對自身的執念方面,還是要繼續強調聲聞緣覺乘,以及大乘顯教的基本精神,不淨觀和四禪八定之類的修行方式。畢竟有一位師兄很嚴肅提到,雖然說密教是很殊勝的理論和修行體系,然而如果沒有顯教為基礎,大乘佛教沒有小乘佛教為基礎,那麽就如同「小兒舞利劍」一般危險。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對一個人徹底失去慈悲心(也就是事實上失去了菩提心),要去打擊這個人,那麽無論怎樣都能找到一個點,把他推入地獄;相反,假如要讓一個人,不管是充滿了罪惡與血泊的生命,還是榮耀而美麗的生命,存活下來,然後不顧一切去追求至高的「菩提」,反而需要拿出極其光明磊落和勇猛頑強的氣概,同時也應該有圓融通透的智慧。
很多時候,下地獄比得到一點點的修行「悉地」容易多了,就看你怎麽選。這樣的話,某種程度是對心理困惑演變成心理疾病,再逐漸失去社會功能的最大克星,正如當年釋迦如來拿着三角智印,不顧一切去降伏「四魔」,而不是反過來被魔王波旬吞噬。
今川義元,娛樂至死
雖說我覺得自己很像《源氏物語》裏的人物,不過有時候感覺自己更樂於仿效今川義元和井伊直虎。前者風流典雅,蔑視流俗;後者人生經歷極其傳奇,時僧時俗,文武兼備。我不敢大言不慚稱自己能達到他們那種高度,然而我的確在他們身上,發現了我自己的人格魅力、性格與人生經歷原型。
不得不說,《織田信奈的野望》裏面的「今川小公主」,和《女城主直虎》里柴崎幸扮演的井伊直虎,的確非常經典。柴崎幸本身長相並不算十分美艶和精緻(至少和我最喜歡的典型東方美人中谷美紀、竹內結子等人比起來),膚色偏黑,近看臉上還有麻子,然而她意外地非常適合井伊直虎一頭短亂髮,滿臉泥水的「村姑男人婆」造型,同時與出身薩摩邊地,一身村野活潑之氣的武士之女篤姬十分適合。如果《空之境界》要拍真人劇,倒是希望看到柴崎幸出演兩儀式。
出於各種原因,今川義元這一歷史人物,在日本的歷史愛好者和遊戲玩家那裏,是偏負面的形象,有時候一些遊戲會把他設計成成類似蜀後主劉禪一樣的醜角人物,外加大腹便便的身材和附庸風雅的舉止。
的確,日本進入中世紀以後,出現了以中二病發言、風雅浪漫、放誕不羈、蔑視常識和走奇怪復古風為主要特點的審美潮流,或許可以粗淺概括為一種「雅皮士」。今川義元、大內義隆、佐佐木道譽等人都屬於這一類別,而在娛樂性質較強的ACGN作品和一些電視劇中,他們往往都是穿着平安時代的貴族服裝出場,總是帶着油膩庸俗的笑臉和不可一世的倨傲性格,以及讓人拍桌狂笑的情景喜劇式台詞。
在一個以庸常和庸懦為主流的時代,以古典、激進、幽默而略帶荒誕的方式讓自己成為美的塑造者和對象,的確帶有可敬之處,然而如果不懂得適度妥協的話,反而顯得附庸風雅,還有點像醜角。然而,正是這一「附庸風雅」與「過雅則俗」,成就了今川義元等人的魅力。
我很喜歡這張照片裏面,大概是一位歌舞伎演員所扮演的今川義元,對那種人到中年、長相普通、大腹便便的土豪武士附庸風雅,自戀又倨傲,拿着一把京都五骨折扇裝逼,以為自己是「光源氏」那般美男子,卻又東施效顰,學成個四不像的幽默感十分喜歡。甚至我自己都想模仿照片裏面今川義元的造型和動作,我還有一把造型差不多的歌舞伎折扇。
今川義元的美正在於幽默。「附庸風雅」的極致,便是把狂喜和悲慟,極樂與地獄,都變成情景喜劇,變成相聲小品和田樂狂言。所以今川義元成為了永恆的喜劇,桶狹間的鮮血變成了醜角臉譜上的胭脂和點墨,就連著名的天神山蓮龍院所供奉的一個與桶狹間有關的本尊,都是護持歌舞伎樂、娛樂業的辯才天。
「娛樂至死」,在這裏,是風流典雅的讚譽。
你要我做「千年一嘆」、「國士無雙」、「君子殉血」,我卻偏在通往極樂或地獄的路上,翹着二郎腿搖着扇子,來段天不怕地不怕的單口相聲。
——「人の作った花が、神仏の作りたもうた花を、越えられようか?」
香巴拉、伊哈托布(Ihatov)與密嚴淨土的勇士
說到這一點,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句對我影響頗深的話,「愛是勇者的遊戲」,這句話是一本佛教雜談書籍的標題,作者是一位西藏的仁波切。
如果要說是什麽樣的「勇者」的話,是超越了那種狹隘的,所謂的「匹夫之勇」和「天子之勇」,即是阿閦如來・寶幢如來三昧的狀態。或者說就像法華經提到的那樣,「勇猛」、「遊戲」。
這是我看到網上一句打擊別人的話而想到的,「他也不是什麽好人,不值得同情.....就算遭遇如此悲慟的結局,也不值得同情」。
這種荒謬的表達,讓我忍不住想插一句:我們總能找到理由,把「人」乃至一個眾生,劃出我們「同情」的範圍,乃至對方墮入血池深淵,都似乎與我們沒什麽關係。那麽我們恐怕就要在擔驚受怕中生活了——不僅我們要害怕,被我們詛咒而進入血池的那人,會不會變成怨靈來折磨我們,還要擔心如果我們有一天沒能做到滿足另一部分人的所有標準,我們會不會也有被剝奪獲得「同情」的權利,從而也在人們的白眼乃至掌聲中,被推入血池呢?
所以,在末法時代,強調口業的嚴重性,以及因果不虛,價值本身非凡。而把「怨靈文學」當作一種倫理、哲學和社會學隱喻,其本身也有非凡的意義。
不過這裏有個更為要緊的問題,假如我們自身有一天突然也因為某種原因,被剝奪「好人」乃至「良民」的頭銜,從而也被稱之為「他也不是什麽好人,不值得同情」,特別是在我們的確作過惡業的情況下,怎麽辦呢?
比如這樣——
問:「你提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主張......你以為你是一個真的社會改革家嗎?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不值得同情。」
答:「非常感謝,先生您能如此真誠地說出對我的看法。
對於我曾經的惡業和種種惡行,我不會逃避,我願意接受一種合法合理的制裁。如果是僧侶的話,我們有《古義真言宗憲章》、宗派的宗務規矩,以及比丘和比丘尼所共同遵守的一些戒律,如有違反,我必接受應有的懺悔和處罰。
正如您所說,我的身軀存活於世,目的既不是為了做一個被您、我自己以及其他人所認可的「好人」,也不是為了被「同情」。
如果要說得極端一點,文觀房殊音、池口惠觀先生、米拉日巴尊者和更敦群培,也不是「好人」,他們的目的,並不是成為「好人」。
他們的目的,是希望,人不再把人與人之間區分開來,然後有選擇地施以殘虐的對待。
或是綜藝種智院裏的孩子們,不再像我們一樣,從小就被教之以扭曲的價值觀,然後又被殘酷的社會所打磨劣化。」
並不是為了成為「好人」——那麽我們存活於世,又是為了成為什麽呢?
我曾記得在又一次閲讀完《春與修羅》之後,答應了宮澤賢治先生,會與他一同守護和維護「伊哈托布」,成為他最好的「學生」之一。
一些旅居西方的藏傳佛教法師和居士比較強調一個概念,「香巴拉勇士」,其中「香巴拉」雖然受到西藏民間傳說的影響,有一定神秘和離奇的色彩,然而其本身很像真言宗的「密嚴淨土」理念——它既不是一個完全凌駕於世俗之上的,掛在天上的淨土,也不是一個絶對而純粹的二元對立、教條宣傳式存在,而就是以虛空、開放而寬容的形式,普遍存在於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之中。
所以我可以看到,宮澤賢治先生,在虛空中對我們說:
成為「伊哈托布的勇士」吧,這樣,才是我最好的學生。
——比起做「好人」和「可以被同情的人」,比起做那個被篩選而留下來,也有可能再一次被篩選而趕出去的人。
Copyright ©玉綺 202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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