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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玉綺 Gyokuki

叙々紅茶|雪千尋,我們重新開始

已更新:2021年6月21日

我傾向於將《東方不敗》裏的雪千尋,視為一種救贖,一種體現又超越了女性主義主題的救贖。


雪千尋雖然出身寒微,然而色藝雙絶,並且具有獨當一面的軍事家才能,不過她自己最終難以意識到這一點。對紅衣美人東方不敗的「執念」,成就了她,然而最終也讓她走到絶路。


我並不認為雪千尋對東方不敗的情感,是一種「戀愛腦」的愚癡和幼稚;我認為她對東方不敗的情感,其實是超越了簡單的性慾和愛慾。某種意義上,她自己渴望成為「日出東方,唯我不敗」的不可或缺部分,乃至自己成為一個東方不敗。


不過我想,人的生命某種形式上,通過輪迴而實現一種延續乃至變革。雪千尋只有通過離開東方不敗,先成為屬於自己的獨立的存在,才能在無限廣闊的時空裏,以另一種方式與東方不敗再次相遇。


如同《少女革命》裏面最後一集,當Anthy(安茜)決定驅車逃離「王子」束縛,去與事實上的情人Utena(歐蒂娜)重逢的時候,三個男主及時在路上出現并從追兵中救了她一命,其中一個說道「如果我們在「外面」再次相遇,我一定堂堂正正把你追到手」。


那一刻,才會有真正的「雪千尋,我們重新開始」。


最近有件事情,倒是引起我很多思考,這是大陸上映的一部電影,叫《我的姐姐》。


這是一部讓人,或者說一個已經覺醒了現代意識的「公民」,自然會感到全面憤怒的電影。這部電影充滿了窒息性的腐朽因素,從電影本身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影評,再到俗不可耐的流量明星宣傳和消費主義打造——甚至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一部21世紀的大陸電影。


當我們以為華語圈的家庭電影,理應達到類似歐美《老友記》或《破產姐妹》這種水平,融情景喜劇的柴米油鹽、幽默風趣與社會問題劇傳統中,對中下層生存狀況悲憫而不失尊重欣賞的關注于一爐,或是如同《朱諾》和《摩登家庭》,將社會熱點問題以尊重個人自由的民主討論方式融入日常生活情節中的時候,我們卻收穫了「我的姐姐」這種當頭一盆冷水。


曾經我認為,在21世紀,對女性乃至人類本身自由與尊嚴的探討,會發展到一種類似佛教「般若智慧」角度的,「不管歷史和社會馴化向我身上捆綁多少東西,不管什麽力量試圖讓我學會所謂屈服「現實」、低頭做人,都會最終失策,因為我的自由、創造力與尊嚴,是泥沙下的黃金,它不因泥沙堆積的厚度而貶值」這樣的個體賦權觀,然而我再一次錯了。


有人指出,《我的姐姐》中,從政治哲學、法律、社會福利與個體賦權具體實踐到民主理念層面探討的缺失和低下,很大程度上跟審查口徑的不斷緊縮有關係,同時一大原因怕是導演自身,怕也不是那種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說句實話,我並不認為一位具有民主意識的知識分子,會拍出一部討論水平如此低的電影)。


電影本身被怪異、突兀而廉價的煽情填滿,與其說是審查口徑不斷緊縮的惡果,不如說像是大陸官方口徑,為了同時討好并媾合「傳統儒家綱常秩序被破壞後,隨着農村的沒落、農村務工者和城市底層的邊緣化而劣化的父權宗族勢力」與「新文化運動后開始大規模明顯發展,同時受到歐美民權運動影響,卻很大受制於中國大陸社會歷史現狀和后冷戰格局的現代民主自由力量」,而導致的綏靖傾向。


製作者團隊的學術背景,包括大陸的中央戲劇學院。我覺得這一點也不讓我驚異,之前無意中看到過一個中國大陸的大學文科論文推介自媒體,裏面的論文自然也有很符合歐美民權運動,「政治正確」那種女性主義,乃至LGBT視角(雖然他們還是不敢深入各大熱點民生話題),就差在裏面寫個大大的「我支持民主黨、希拉蕊和野党共鬥」那種類型;然而,裏面也時不時來一些國家主義、民族主義宣傳,他們把學術輿論的「關」把得很好。「把關」這麽好,林鄭月娥女士當年為什麽不學一學,把香港疫情控制一下,又能讓很多民眾掉頭支持建制派。


當然,從能把這種題材拍出來並且透過密不透風的審查過濾器,讓人看到的層面,我還是很尊重導演及其勞動。從「人」的角度,我能夠很好理解,導演已經在試圖僅全力探討一些,可能對於其自身背景來說,依然存在哲學與社會學困難的問題;雖然最終可能還是,受制於重重自身思想與生態背景的保守性,難以突破中國大陸平均水平的思考圈層,而進入到更深刻與具變革性的地方。


因此從「人」的角度,我依然願意以一種仁慈、自由而允許變化的方式來看待導演及其思想本身。如果把「人」乃至「人類」,用一種本質主義的眼光,看成一個不會變的個體,那就是大錯特錯,是哲學上根本的失敗。就像《少女革命》裏面,一開始代表着被馴化的保守勢力的安茜,最終卻為了自身的人格完整與愛情自由,選擇成為最勇敢,乃至真正讓「革命」成為現實的角色。誰說就是「我的姐姐」及其寫作者本身,也不會迎來思想與人格層面「逃出城堡」的一天呢?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從東亞到歐美各國,都在經歷前現代意識的激烈反彈,以及威權民粹主義的反撲。這樣的趨勢很危險也不用多說;相當一部分法西斯傾向的政客,其背後都是威權民粹主義的大量支持者。作為一個真正愛自己民族、愛東亞的中國人,看到自己的政府和一些社交媒體巨頭反而在有意無意間鼓勵、默許乃至寬容威權民粹主義,自然感到十分心痛。


之前我很尊敬的一些比較「老牌」的當代學者、隨筆家和思想家,都探討過為何自由主義(其中包括左翼和右翼兩種自由主義)會在威權民粹主義面前節節敗退的問題,以及當代中國大陸的自由主義者,為了進一步推動社會完美轉型、維護民主秩序與民主化進程,應該做哪些調整和妥協措施。曾經看過林三土先生(林先生的名字因為很像日本名字,曾經被我搞笑性質寫成Hayashi Mitsuchi)與陳純先生(這位先生的名字,日語讀法為Chin Jun)之間關於「中國大陸的自由主義應該如何改進自身」問題的爭論,我認為兩位先生的看法都有可取之處,甚至就連我自己都準備為此而寫一篇小文。不過,我認為他們依然沒有談到最為重要的問題。


我之前也看過一篇短篇隨筆,裏面簡要談到了對油管名嘴「龍蝦教授」的批判,不過比起簡單地批判觀點和認知方式本身,作者進一步談到了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什麽時候中國大陸,乃至全世界的自由主義者們,能夠有龍蝦教授這樣製作「病毒式傳播」網紅視頻的熱情,以更為親民、草根和通俗的方式,去對民眾進行民主意識和自由主義理念的啓蒙?因為在這一方面,自由主義者們總是喜歡呆在辦公室裏面或講台前面,參與各種高談闊論的精英活動,而不是走出學者舒適圈看看殘酷而廣袤的世界,民眾本該接受啓蒙的地方卻嚴重缺位,所以龍蝦教授這一類觀念幼稚而奇異的網紅或流量寫手,很快佔據了知識分子們留下的空缺。


不能太在理,我認為這一點的反思,超出了很多大陸人。至少據我自己的新聞閲讀經驗,很多民間熱點話題,很多社會中下層、社會邊緣和「暗角」裏,填滿了赤裸的愚昧、邪惡與殘虐,卻幾乎沒什麽知識分子來振臂一呼,說我們不該持有那種前現代、反人權乃至反人類的理念,我們要平權,要人權,要福利和保障,要律師與公正審判,要一起來爭取很多東西。所以這些帶着中下層人民鮮血的事實與經驗,只能在社交媒體、流量自媒體與網紅之間任人揉捏,任憑極端主義、復仇主義和犬儒思想侵蝕人們本來具有善質的頭腦。是的,我承認很多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都是具有對底層的悲憫與尊重精神的,他們並不相信一個人如是在底層生活,就必然屈從於叢林法則和血腥的殺戮。然而他們由於種種原因,似乎還是很難真正把重點,放在比如網路暴力、暗網黑產圈、網路民粹與亞文化、非法監禁與人口買賣之類的地方去,在那裏和其他人論證「就是生活在底層或邊緣,我們也能作為公民而活」。


這一點,我十分佩服新義真言宗的創始人,覺鑁(興教大師)。雖然從宗教哲學的角度,我並不同意新義真言宗的根本觀點,然而興教大師正是用另一種方式,續寫了弘法大師的路;他在一個佛教知識分子和僧侶全面精英化,宗教機構傾向威權和腐朽的時代,再次重申了「社會僧侶」和「庶民關懷」的必要性。興教大師的這種強調世俗面、庶民化的真言宗改革,某種意義暗合了幾個世紀後,近現代東亞大陸逐漸成熟的「人間佛教」。


關於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問題,這裏也不多談;我只從《我的姐姐》這部電影中觀察到一點——艾倫・佩吉(現為艾略特・佩吉)飾演的朱諾,擁有張子楓飾演的「我的姐姐」所至終不能露出的,知性而頑強的眼神;而「我的姐姐」的整個神態,似乎總是被籠罩在一層難以名狀的霧霾裏面。


《朱諾》裏的女孩樂觀勇敢地接受了在保守黨執政的地方,合法墮胎不太可能之後,果斷選擇了為孩子尋找好的領養家庭,并承擔生育責任,之後繼續開始正常的生活,哪怕就是可能和男朋友情感破裂。她被一個影評稱為「最酷的女孩」。當然,從尊重自主選擇的角度,她若是以一種帶有女性主義平等色彩的方式,選擇一邊帶孩子一邊讀書,做一個學識豐富、能夠掌控命運的單身家長,同樣值得敬佩,雖然我從經濟和兒童福利角度,不太推薦。選擇是否承擔家庭或其他家族式責任,某種意義上都是自己的自由;然而首先,一個人要作為一個現代民主社會中的「公民」,一個獨立而完整的「人」,而自我完成最起碼的公民啓蒙,逐漸覺醒。


21世紀了,我們還在污名化合法合理的領養程序,無視多元監護體系、育兒福利制度的客觀存在,怕是這樣反而墮胎率會一路飆升;我想,這是(現代價值基礎上的)自由派和保守派,所都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這部電影的很多問題點,包括一些嚴重的社會乃至政治哲學問題,我準備有時間就簡要談一談,甚至我都想和一位華語圈的女性主義者談一下,我由這部電影而想到的一系列政治哲學話題。所以,目前我就暫不就《我的姐姐》電影本身的重大問題,而多談了。


通過我的一系列痛苦而沉重的思考,我也發現了另一個嚴重的問題:魔王波旬試圖把人們永遠困住,讓人們互相屠殺和仇恨,方法其實並不止一種。除了「二桃殺三士」之外,魔王還十分善於使用「鹬蚌相爭」(這一點,可以參考我國古代的專制君主對「朋党」的恐懼)以及「一葉障目」。所以佛教經常說,產生邪見,無法對萬事萬物採用一種空性、般若的觀點,很可能產生嚴重的後果。那麽至此,如何與「邪見」本身鬥爭,是一個問題。


我只希望告訴人們一句:「雪千尋」隨時都可以重新開始,而這一過程,永遠都不晚,哪怕明日就是世界末日。


甚至不僅雪千尋,東方不敗自身,以及戴祖氏、顧長風、令狐沖,更多的人,都可以走向「我們重新開始」。


惟願在頹圮的日月之旗下,雪千尋,我們重新開始。


或許有一天,也會再次遇到,新的東方不敗。


Copyright ©玉綺 202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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